初夏时节，我终于又回到这条小河边。河水似乎远没有当年的清澈，浊浊黄黄、挟带着许多杂物。记忆中，这可是一条清纯飘逸的河。

虽然清纯，但没有笑声。以后好长时间，这河水总象夹着呜咽，我怕听那呜咽声，于是也就不再来。

十二年来。如果有坟，那坟头的青草也会很高了。有坟，也就可以让人凭吊，那怕只有细细的几缕青烟，她在另一个世界里也不会那么孤单、寂寞，她毕竟年轻，只有十八岁。十八岁，应该是充满笑声的年纪。

可是，那坟究竟在哪里呢？

还是没有坟。我徒然地在河边走着。什么也没有。当年那一排排溜直的木麻黄，居然也不见踪影。就算被人砍伐了，也总该留下些树桩呵、树坑什么的，可是，没有。河岸光秃秃的，好象它从来就这样，从来就什么也没有过。

没有坟，只有记忆中那双大大的黑眼睛。

她长得真没说的，真的漂亮。

可是有一天，我突然发现她的眼睛不对头，虽然也象黑葡萄似的又晶又亮，竟然是一个双眼皮、一个单眼皮。竟然！我没有把这个重大的发现告诉她，美中不足到底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。

什么也没有，什么也没经历过。

只是那滴泪、那滴用一切的一切酿成的泪，使我无需再去知道什么？她的最后的日子就是在这河边的草棚里渡过的。

我永远忘不了那草棚，忘不了她那双眼睛，那曾经被我视为美中不足的眼睛；那曾经一单一双的眼睛；那早以没有光彩的眼睛；此时竟然晶莹漆黑，黑的没有底，象汪着许多水，又象蒙着一层雾！而且、而且，居然都是双眼皮！这双又黑又大的眼睛不再望我，而是奋力向上望去，那长长的睫毛似乎要撑开屋顶射向那灰色的苍穹。

她终于走了。那萎缩得象孩子似的躯体化作了一堆小小的灰烬。只是那双眼睛，从此便顽强地留在我的记忆深处。叫人永远永远难忘记。